在關係中尋找培力的可能:在生活中滋潤彼此的關係

游雅帆

前言

一群人長期的社區工作中會互相激勵而引發個人學習及組織學習,並帶來更多的社會網絡,甚至形成社會資本。透過社區參與過程,可以在實踐中思考生活的價值、擁有思考問題的邏輯能力、能夠有面對問題的能力、有解決問題的資源,如果「參與」具備這樣的成效,我開始思考,為三餐而困擾的左鄰右舍究竟有何機會參與。

1962年出生在台灣南部的我,童年住在墳墓區幾塊板子搭成的房子中渡過。母親失去丈夫後必須獨力扶養我跟弟弟及姐姐,當時都是在5歲下的孩子。因此母親採用找一個男人來共撐家庭的方式過活,過程中換了4個男人也多了3個弟妹,不僅無法脫離家庭困境,反而讓生活落入更困苦的處境。我的母親是沒有資源可以好好養育孩子的一位母親,也沒有能力判斷資源如何運用,只會不斷地在我們的生活中製造更多問題,甚至整個環境及社會條件沒有足夠的友善讓人朝向善的空間,最可怕的是來自人類的「集體漠視」,我們究竟要如何「接」、「應」,得以改善我們的生活困境,尤其在社區營造當道的此刻。

1995年已婚擁有4個孩子的我與先生住在花蓮豐田,正值文建會提出「社區總體營造政策」時期。先生認同這政策的價值:能讓民眾關心及協力經營自己的家園,凝聚社區意識,改善社區生活環境,因此就在隔年1996年全家投入這樣的社區工作,也在5年後於2011年11月正式成立牛犁協會。我看見透過社區工作不僅可增能、去除權能障礙、還能擴展社會網絡,是一條讓底層婦女透過社區工作有翻轉的機會,就不會像我的母親一樣過著無法選擇的處境。

2019年的今天,牛犁協會擁有22位專職工作人員,我們似乎改善了生活環境,但是也讓我們卡在一個動彈不得的位置上,許多專業的學習要求、證照化的制度、學歷的提升,雖然帶來經濟與位階的提升,卻也在這樣的遊戲中我們逐漸變成棋子,並卡在一個更沒得選擇的位置上。執行政府業務中有期程、自籌款的壓力,還有面對生活的窘境以及能力、人力的侷限,一個看似美好的社區設計項目都會在這上述的困境中,只能符合到工作項目完成而已,甚至沒有時間去反思其價值,又會在下一波工作中被淹沒了。

去大學唸書是為了學習「行話」、拿學位及證照都是為了市場需求,所以進入社區營造工作中會不斷的唸書,當然就是為了走入那場他人已經架構好規則的遊戲中,我不想花力氣去解構這一套遊戲規則,反而是想辦法進入遊戲規則中,這對我而言是較容易的,如何拆解規則及化繁為簡的過程中,總能有縫隙透著光驅使我們用扭結著身軀讓「頭過身就過」的達標,去改善生活條件。

生命經驗告訴我這是一個好方法,也漸漸有了好的生活,怎可為了跟資本市場鬥而讓我生命重新墮入痛苦深淵,我也看見「人」的權利/力如何被剝奪,底層生活處境中是如此地有口難言,我也正努力讓我們可以在這資本市場中,用我的方式讓底層的人可以雨露均霑,用我認為的有效方式正在前進。而我是否去鞏固了資本市場,也許該換個角度思考,我是否反而正在鬆動了這一套遊戲結構呢?本文將對這個提問進行反思。

先求有戰術、再求有戰略

一、穩固庶民市場

(1) 「延緩失能課程」模組(註一)

資料來源:衛生福利部護理及健康照護司/長照十年計畫2.0─預防及延緩失能照護計畫

衛福部的「延緩失能方案」模組,是透過醫事相關專業團體研發出來有助高齡延緩失能的課程模組。衛福部補助社區組織經費,邀請設計出延緩失能課程模組的專業講師來上課,一套「延緩失能課程」模組需要24小時的課程。一個延緩失能模組需要15萬經費,一個社區一年執行三個模組就需要45萬的費用給醫事相關專業團體。且衛福部希望到109年能夠有2,500個社區申請,補助每個社區每年申請3期的延緩失能經費。預計培訓至少師資7,280人(含專業師資1,040人、指導員及協助員各3,120人)。

聽說念了博士就算是學術界,因此,我的方法就是把自己變成「專家(醫事相關專業團體)」。106年我也設計了一套延緩失能課程模組上網登錄通過,我們開始進入市場規則去玩遊戲,至少自己社區的經費可以自行運作,當然專業費用就會進入自己社區。但是,比我更弱勢的社區組織沒這能力要怎麼辦呢?

課程模組設計師,具備「培訓延緩失能課程指導員」的資格,所以107年我就大開培訓之門,讓許多社區都能有指導員資格。108年政府全面推動長照計畫,延緩失能課程模組更被規範性地要求,各社區一年要進行2~3期的課程,但是挹注經費僅有3萬6仟元。然,我清楚降低價錢的優勢,因為就不會有菁英來搶市場,有時候安在一個看似吃虧的位置,反而是穩固庶民市場位置一種策略。

(2)教育公共化

長照政策,讓「延緩失能課程」進入市場化,誠如林香君提到(註二)的專業地景是在實證主義、被殖民意識型態、資本市場商品化三支結構交疊宰制下,專業人員的發展型貌,求生活的基本條件與生存的意義價值之間,我們要如何靠近且不會再被宰割一次?107年底,我就已經開始跟花蓮縣社會處談用公共資源培訓指導員一事,放在社區全面提升的價值上去談,培訓在地指導員與協同員,到自己社區執行「延緩失能課程」方案,不僅個人與社區都能提升能量,且這個被培訓的人員是會留在社區的人。以社會處的立場,以社區為單位的工作模式為好,所以我與社會處便討論如何建立在南、北區培訓80人成為指導員的機制,這種全面品質提升的說詞最能讓公部門看見績效,當然就欣然同意;除了社區獲利外,社區學員更可以回到社區去執行第三期的「延緩失能課程」方案,更讓個人在實作中提升能量。

二、找出縫隙進入遊戲中:樂齡學習中心計畫

教育部為因應國內人口高齡化,於97年起與各縣市政府教育單位合作,於各鄉鎮市區設置樂齡學習中心,到107年已設置368所樂齡學習中心,分布於全國360個鄉鎮市區,歷年學習總場次達55萬5,674場次,累積已達1,366萬餘參與人次,拓點遍布2,857個村里(註三)。

在經費上,教育部偏重樂齡學習中心中課程的資源挹注,就是著重講師費的編列,最高可以編列到400~800小時,只是一個小時的鐘點費只有內聘400、外聘800元、教授級(限成教專業)可以領到1,600(註四),每次教育部開會時許多鄉鎮的承辦單位均對內聘鐘點費太低而抱怨連連。教育部也在全國東南西北區設有總輔導團與分區輔導團,分別由幾個大學負責承攬業務,各區輔導團設計出不同名稱的培訓課程:包含初階培訓、進階培訓、樂齡講師、樂規師、自主帶領培訓、代間教育培訓等課程。

光是一個樂規師訓練,每年受訓的次數不下6次,且地點大都辦在北部或是嘉義,並規定所有樂齡學習中心均要接受課程培訓(註五);其次,由於受訓記錄會算在明年計畫中的加分項目,當然大家又是一陣哀嚎。我會很認真地鼓勵花蓮13鄉鎮的社區組織,邀請社區組織申請樂齡學習中心計畫,至少有20多萬的講師費可以運用,講師鐘點費只有400元更應該開心,表示張三、李四都可以來教呀,至於不會當老師又沒關係,教育部會委任輔導團開課訓練我們如何當老師,所以不用擔心。一個早上2小時的鐘點費就有800元了,這個價錢專業的老師們是不會來上課的,如果是處在交通不便的鄉鎮更請不到老師,看吧,讓社區中的居民當樂齡中心老師,又可栽培他們去教育部接受訓練,不就是可以讓提升社區人民生活素質,且又有微經濟可營生,別人也不想來搶這碗飯,也同時說服教育部認同這種在地培養、素質提升機制。而且牛犁一申請就是800小時,幾乎是一個人的人事費用了,是不是開始懂我為何要在資本市場下求生存了呢?看起來是危機,但是事實上卻是轉機,也是社區組織的生存之道。

二、如何雨露均霑:初老訪視老老計畫(註六)

窮人讀大學就可以翻身?失業者就應該考證照「進修」?我們是在培養自己的能力,還是從弱勢者身上挖錢,供養一整個產業?基於高齡化與少子化社會的來臨,如何讓高齡者能夠達到被尊重與自我實現,並能夠與社區組織成為夥伴關係,成為各個社區的課題,如能夠讓初老的老人訪視老老的獨居者。初老志工與老老個案的年齡差並不會太遠,較容易有同理心與共同溝通的語言;初老志工從事訪視與被訪視時,也較能細微地觀察到自己與親友的身體狀況,及早預防及治療相關的老年常見疾病。因此,我們向社會處提出創新計劃「初老訪視老老計畫」,108年已經進入第三年了。

「初老訪視老老」這樣的計畫,我是為了面對社區中的關懷據點、高齡日托班、樂齡班需要大量的志工而因應產出。花蓮鄉村社區中的志工都是高齡者居多,這些高齡者願意為活動或課程付出,但是也看到他們的經濟需求,社區高齡者是沒有退休這件事,且生計大都仰賴政府津貼或是兒女補貼,因此高齡者都需要種點蔬菜,一把10元、20元地累積。因此,在初老訪視老老中,我就編列了交通及誤餐補助,訪視一位高齡老人可以取得160元的志工補助費,對阿公、阿嬤就是要賣至少8把菜了,今年已經要進入第三年了,除了哀怨不認識字不會填表格、寫訪視紀錄,初老志工是不會有太多抱怨,高齡志工從事有意義的訪視工作,不僅得到掌聲、生計也稍稍解緩、生命再度被尊重的感覺讓生活充滿力氣。

且該計畫是讓20個社區一起來參與,每年有90多位初老(65歲~74歲)參與此計畫,訪視1,023人次的獨居及85歲以上的高齡者。對各組織而言,多了一群得力的初老高齡夥伴,而且行政工作都是牛犁承擔下來,此計畫不僅使得20個社區組織也可接住初老高齡志工的需求,也讓初老高齡者的生命重新被肯定,且社區組織的行政、核銷、成果都是牛犁協會承作了,社會處也因此在服務創新下獲得佳評,雖然過程辛苦當然是存在的,但這是一個多方獲利的工作模式。

我的戰術與戰略

底層的人生活必須充滿戰術,當我看到政府政策,大都是用「補助」的概念在進行,所以經費編列項目中就會講師費、誤餐費、委員顧問出席費、場地費、材料費、印刷、文宣之類的費用,我就清楚要讓我們變講師、要有廚房自己製餐、要另設工作室(材料生產組)、連文宣都自己排版、編輯交給影印社或是印刷廠輸出就好。所以,我當然不想去解構這樣的資本市場,只需要培植社區夥伴成長,能言善道的就當老師、廚房製餐永遠都有人可以勝任、排版跟編輯就用最簡單的簡報方式輸出、材料費用就是讓社區居民代工的方式生產。

這就是「牛犁模式」:志業←→專業←→職業。

牛犁組織一直以培力為主軸工作,一個社區、部落必須落實「人人為我、我為人人」的生活模式,透過社區工作實踐中重新思考生活價值,並能在這工作中理解問題的邏輯,且獲得解決問題的資源與資訊。但是,底層的人卻少有這樣的機會,那麼讓人人可以為我、我又可以為人人的機會在哪?我認為以下五個面向缺一不可:

  1. 穩定經濟支援的培力方式:在社區工作是求知、社交、社會貢獻的工作,可以提升個人能力而影響家庭,也帶來社區發展,重點是要「有給職」。
  2. 正視個人獨特性:當不斷累積正向成功經驗時,可除去內在的無力感與社會或個人的權能障礙,循著此軌跡而付諸行動,日漸改善自己的生活。
  3. 社會貢獻議題上的培力:提供有願景與目標的學習歷程與場域,讓個人依據社群調整其行為及信念。
  4. 實踐社群:透過對話與實做,產生知識實踐,累積社會資本。
  5. 位階、性別、知識與權力:責任產生學習,學習產生知識,知識產生權力,因而取得自身的主體性及分配權

社區居民如何有系統地產出課程、餐點、材料等,都必須在每個關鍵點上將流程明言出來。有些是居民原本就默會的知識,只要明言就好,再將知識詮釋及移轉;有些則必須透過轉譯,但是我們也要有豐富的涵養才有辦法轉譯或詮釋。所以,除戰術之外戰略是甚麼?為何要如此辛苦,我們庶民是否有說話的空間?說了話有產生對話嗎?對話中有協商嗎?協商後的行動是否改變彼此生活態度?是否影響了政策?都是必須讓廣泛的人與居民透過實踐當中去思考生活的價值、擁有思考問題的邏輯、能有面對問題的能力及解決問題的資源,這才是一個地方發展的策略,也是國家民主發展的柔性運動,有新的人才會有新的社會與國家。這才是我在社區工作的戰略,我也比較有條件將這事做好,且性格特質也在此,而我也正在用「敘說藝術-生命拼貼」 及「三媽牌卡」發展對話中,在政府長照政策中謀生存,也在中間將個人主體、文化平等的議題隱含在裡面,漸漸達到既能生存又能生活的可能。

當我想擁抱全球化的經濟生活,又期待保有個人生命價值及主體性時,「誰」來保障我們可以共同生存及保有各自不同的特點?一個組織、法律、制度嗎?是否又落入一個權力的場域中?因此,期待未來是關注在政府的政策之下的社區工作,究竟要如何讓民眾由下而上擁有主體性、互為主體甚至成為他人的可能,社區實踐還在進行中,總有明言未盡之處。

註釋

註一:為因應衍生之長期照顧需求,行政院於105年核定長期照顧十年計畫 2.0,向前延伸長照服務體系,推動預防失能、延緩失智等創新服務,建置連續、整合之社區預防照護網絡。期結合社區在地資源及產官學合作共同推展,透過活潑有趣且具實證應用或本土研發之照護方案,提早介入預防失能或失智的發生,以及延緩其惡化,並讓長者願意走入社區與人群互動,提高自我認同,追求不失能、不憂鬱、快樂活躍的老年生活。
註二:201,林香君,置身處境、在地實踐:走一條主體性的專業發展道路,應用心理研究, 201512, 63, pp 051-104。
註三:https://www.edu.tw/News_Content.aspx?n=9E7AC85F1954DDA8&s=61D1BC2DDFD3DE17 樂齡政策十年有成 全國368所樂齡學習中心遍地開花
註四:107年調整為內聘500、樂齡講師800、樂規師跟教授同等級1600。
註五:樂齡學習網https://moe.senioredu.moe.gov.tw/Home/EduMoreNewsDataRead?educationMessageFileViewModel.enFormId=HPMyWtE_aATuvhnThBmfsDQ_c_c
註六:65歲~74歲=年輕老人、75歲~84歲=中年老人、85歲以上=老老階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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