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散步開始——我在青年組織「洄萊啟程」的營隊觀察

簡子涵    教育與潛能開發學系多元文化教育碩士生

  2018年中華民國直轄市長及縣市長選舉(俗稱九合一大選),同時也進行全國性公民投票,大選綁公投,衍生了議題與政黨連結的情形。回到花蓮地方而言,有關核能、冬奧正名、同性婚姻等議題的討論。公共議題在花蓮的討論熱度始終不高,無法對現況產生一定的影響力,其原因可能與花蓮地方政治生態多圍繞著族群、派系、政黨操作有關(鄭燕卿,2014)。在這樣的政治氛圍下,幾名仍在大學求學的花蓮學子,成立了「洄萊啟程」這個組織。並以「公投工作坊」作為起手式,象徵著自「洄瀾」、「奇萊」生長的學子,返回故鄉展開一段旅程。

  或因高中求學時的經驗使然,筆者曾參與數個啟發自己的營隊及講座,認為若是有對議題掌握度較高的人設定議題,將有助於高中職學生開啟討論。花蓮青年學子多於大學階段至外地求學。四年學成後,又多以西部地區作為就業優先考量,這致使花蓮青年人口不斷外流,加上世代差異,即便對於地方的思維不同,返鄉青年、地方青年們罕有改變的空間。

  試圖以返鄉青年的身份,涉入所覺察到的議題,期許自己以學長、學姐的身份,引導、帶領花蓮在地的高中職學生進入公共議題的討論。然而,一切並非如此順利,扣除工作人員,第一次的活動有10位民眾參與,僅有1名是高中生,第一場活動結束,證明我們距離高中生還有很長一段距離。

  第一次的活動經驗後,這群夥伴並無就此放棄,而是持續地透過講座、工作坊的形式維繫組織的運作,由於當時核心成員主要位在台北,遂無法開展深入花蓮高中職的計畫。幾經討論,大家希望藉由辦理營隊,喚起在地高中職學生對公共議題的關注與地方的關懷。

  本文將闡述筆者參與籌備兩次營隊的經驗,結合營隊中的課程與觀察,主要以個人的觀點來試做分析:青年組織如何以辦營隊的方式,喚起高中職學生對地方的認同,又如何盤點具有潛力的議題,進行後續的培力與共學。

第一屆營隊:你的特色旅遊,是我的鄉愁再理解

  2019年的上半年,除了持續在北部舉行講座、工作坊外,同時也思考著以何種形式來接觸花蓮高中職學生。洄萊啟程的成員主要分布北、花兩地,能集中一起辦理活動的時間落在寒暑假,因著有些成員仍具學生身份,也考量主要的目標(高中生),幾經討論之後,決定以營隊的形式來進行。

  多名成員因著過去有不錯的營隊參與經驗,因此將營隊視為一種「找夥伴」的方式,也可視作一種培力(Empower)的過程,稍有社會資本的學長姐,協助正忙碌於課業的高中生,認識地方、接觸議題。

  我們回顧這塊土地過去所經歷過的事件,發現在我們成長的經驗中,這片土地正流失許多東西。也有不少的人在這之中拔河、拉扯,像是爭議極大的「七星潭事件」、遷移古蹟的「福住橋」等,當然也有關於蘇花高的討論。我們的自然與文化正不斷地與人類的發展在激烈的搏鬥,這些故事卻是在成長過程中鮮少被教導的。

  營隊籌備時,正逢大本運動公園草皮改善整建有使用除草劑的疑慮,除了大本運動公園外,包括文創園區、忠烈祠等地區,都有大規模使用除草劑的情形。在民眾的關注下,縣議員楊華美也積極了解,並試著催生自治條例規範。我們也透過積極聯繫,瞭解相關議題,並試著融進此次營隊討論的議題。

  因著幾個主要議題的關心,發展出此次營隊的主要軸線,將會有三個路線,思考不同面向的議題(如表1),七星潭事件關注的是自然環境與開發;溝仔尾關心的則是城市的歷史記憶與文化;大本運動公園則在意人與土地的關係。

表1:第一次營隊課程方案

議題七星潭事件溝仔尾大本運動公園
方式紀錄片放映花蓮文史概覽土地與人
實際走訪透過當地協會進行導覽,並率先進入當時尚未開放的四八戰地營區。透過對溝仔尾有一定程度了解的友人,帶領我們走讀,了解歷史文化與記憶。透過在地環保工作者介紹農藥與土地與人的關係,從中凸顯出除草劑的關懷。
延伸討論參與者映後分享分享與討論分享與討論

  高中生學員招生的部分,並不如預期理想。最後招到了來自全台各地的大學生、社會人士參與,反而形成較為自在的討論場域。原先設想是有帶領高中生的情形,但因工作人員、參與學員的年紀相近,使得界線較為模糊,營隊活動則以較為鬆散的方式進行。

  參與此次營隊的其一花蓮學員,在成果分享時以「我還不知道的花蓮」破題,似乎正說明自這片土地生長的我們,距離這裡有多遙遠。或許我們會到七星潭,也曾經在已歇業的豪華戲院看電影,卻對他們的身世不甚了解。他也進一步的分享,花蓮人有一種複雜的成長情節,是極度想逃離這裡,最後卻又回到這裡的懷抱。我們擁有蔚藍的天空與海洋,卻同時也被財團利益給「強暴」。

  營隊中的外地學員,則提到對花蓮的第一印象是「有山有海的」,在經歷過此次的營隊之後,認為花蓮是「有故事的」、「有家的感覺」。對這些外地學員而言,起初的報名動機,一部分也是可以因著較為低廉的價錢來到花蓮旅遊,也讓我們重新思考,原先預計給花蓮人的營隊,是不是也提供了非花蓮人一種「旅遊」的可能?洪震宇(2019)提到,風土經濟需要文化與創意轉譯,才能轉化成一般大眾所能接受的樣態。就筆者觀察,在此次營隊中洄萊啟程似乎無意間便扮演著洪震宇所稱的「轉譯者」,提供給旅人一種特別的選擇。

第二屆營隊:真正打入高中生後的再實踐

  有了2019年的經驗,洄萊啟程團隊於2020年所設定的目標,是要辦理一場對象為地方高中職學生的營隊。營隊的內容經團隊多次討論,範圍擴及花蓮由南至北的不同場域,最後仍決定延續第一屆營隊的「散步」意象,以花蓮市的溝仔尾地區為中心來籌辦營隊。

  花蓮市溝仔尾地區,並沒有一個既定的界線,這裡所指的主要是以自由街大排為主周遭鄰近區域,現貌已是正施工中的「花蓮市日出觀光香榭大道整體景觀工程」。

  在筆者仍就讀花蓮高中時,這裡仍是打開的紅毛溪,歷經一段文化資產爭議後,第一福住橋、第二福住橋遭遷移,原先的溝上人家拆遷,紅毛溪則就此不見天日,變身成臨時的停車區,直到近期才開始進行香榭大道相關工程。

  溝仔尾的繁榮,要從日人調製的花蓮港街地圖開始,一九三一年因臨港鐵路鋪設和花蓮港車站改建擴張後,始成為人口流動的地方(王威智,1995)。據自由時報(2007年5月24日)報導,溝上人家最早可追溯於民國四十年震災後的政策,民國五十八年為配合疏浚大排,在未有補助下自行拆除重建。民國六十六年,溝上人家火警,建物產權歸市公所,認未來應先建後拆(楊宜中,2007)。後隨著車站的遷移,溝仔尾繁華不若從前,逐漸沒落,溝上人家反倒成為市容的污點,但也因為過往的震災、疏浚、燒毀,使這些溝上人家充滿諸多無奈。

  自2007年起,遂有自救會捍衛「先建後拆」等住戶權益,甚至對簿公堂持續至2014年,抗爭多時的溝上人家敗訴。自此,溝仔尾的風華似乎跟著紅毛溪的關閉,一起成為變動的地景,只能以照片回憶。可貴的是現今仍有地方文史工作者、鄰近店家,以溝仔尾出發,透過認識這裡的今昔,認識不一樣的花蓮。

  有別於前一年的課程,本次的課程是以溝仔尾為中心發展的設計。第一天在安排上從花蓮市文史進入,並有初步的田野課程,協助學生具相關的先備知識,進入導覽後能對身旁的事物有感;第二天則以新聞採訪寫作開頭,為下午的店家採訪做準備,並適度調整訪綱。下午進一步與店家進行訪談,晚上則安排氛圍較為自由的Open Space,討論青少年所關心的,也討論地方青年所重視的議題。第三天則有公共經驗的分享,進入到個別小組的成果發表,並由評審給予提問,在一問一答之間,能將自己與地方的經驗辨識得更清晰。

表2:第二次營隊課程方案

課程名稱操作方式
「我」來自何方透過空間的想像,整個教室就是臺灣、花蓮,你的家在哪個位置?在移動的過程中,分享自己或家庭的故事。
鑑古知萊:花蓮從何而來?透過老照片及講解認識花蓮市的發展脈絡。
田野是什麼?透過老師講述入門的田野技巧,提供明確的方式能進入導覽的過程和後續的田野參訪。
社區導覽: 溝上人家的那些日子透過三名不同講師的路線,從中認識到溝仔尾的歷史風華,也了解到近年的爭議與沒落。
討論與回饋將一日的學習統整,並分配隔日要採訪的對象,初步討論訪綱。
新聞採訪與寫作透過新聞實務工作者的分享,明確抓到採訪的要點,為下午的採訪累積基礎。
訪綱討論與修正隊輔和老師協助學員調整現有訪綱,期待能更聚焦的掌握扼要。
田野調查: 店家採訪以團隊事先聯繫的六個單位為主,學員經過訪談後,加以蒐集資料,以報導的方式呈現。
Open Space 開放空間全然自由的論壇形式,討論的議題從課業到整個花蓮的發展。
我的花蓮經驗透過實務工作者分享公共參與經驗,提供青年學子借鏡。
成果發表以店家報導和田野照片彙集成的instagram限時動態發表,並邀請評審點評,給予回饋。

  洄萊啟程期待透過課程規劃,使學員能從中察覺自己的身份,並進而產生對家鄉的認同。除了田野調查與報導生產外,也納入了較受青少年歡迎的Instagram軟體,運用相關功能,融入成果發表。

  筆者在此次營隊擔任總召一職,在「完全參與」的過程中,僅能從課程、活動進行中進行觀察,這樣的觀察確有其限制。起初,並未以研究設計的考量來規劃營隊,因此試著在營隊結束後,將過程中的參與過程記錄,形成未來籌備相關活動與否的見證。

  有別於各組的隊輔,我的視角是較大方向的成果,此次形式為報導。然而,每一位工作人員、學員對於報導的詮釋不同,也成為侷限住視角的關鍵。就我的觀察中,工作人員期待學員寫出的報導,除了訪談外,亦要與地方發展的脈絡做連結;而學員的成果則較像純粹的人物採訪,較少有與地方連結。

  由於筆者出身教育背景,察覺到這是在過程中應是忽略了Vygotsky所提出的近側發展區(zone of proximal development)。規劃營隊時,似乎假定了這些高中生學員應有相關的能力,在操作過程則發現,學員可能連基礎的「報導」的原則都未必有所掌握,有多個參與營隊、組織經驗的工作人員,未來應適時為其搭建鷹架(Scaffolding),幫助學員完成原先所期待的目標。

  歷經三天兩夜密集的課程,許多學員口頭與工作人員提到「學到許多」,筆者卻也不免擔心實際上是否如此。透過回饋的表單,我們更能察覺到這些正值高中年華的青少年,經歷過本次營隊有什麼轉變。

可能是即將要成為北漂遊子,對花蓮的種種感觸特別深,會很想好好把握現在,因為不知道下一次回來花蓮,花蓮會是什麼樣貌。(2020/08/17回饋-學員A)

雖然回想過程講不出「最大」的收穫是什麼,卻是真實的從每一個活動裡都拾取了一些感動和發現,就像尋獲生命拼圖的碎片一樣,相信未來的日子裡能一片片拼湊。我參加營隊的想法是本來就不期望自己會記得多少課程的知識之類,但重要的是要得到可以納為己用的態度或是生活動力,而洄萊·散步讓我達成了這個目的!(2020/08/17回饋-學員B)

學員A提到自己將離開花蓮往北部求學,對花蓮的感觸開始加深。這某部分也回應了洄萊啟程的成員的情感,在外地生活久,開始對家鄉有不一樣的情感。

學員B則形容營隊過程中的收穫像是「生命拼圖的碎片」,對筆者而言,這是甚高的評價,也欣喜見之。筆者自身也是於高中時期有過難忘的營隊經驗,促使我開展社會參與、關心公共事務,對於自己所參與籌備的營隊能獲得學員如此評價,實在是難以複製的感動。

我對花蓮的愛與認同在經過這次活動之後又增加了不少,相信以後一定能再與這裡的大家相遇,並且一起為花蓮這個家鄉做點事情。(2020/08/17回饋-學員C)

這幾天讓我覺得花蓮比地圖上所繪的還要大好多好多,即使是走了近百遍的街道,用不同的心情、不同的速度、不同的時間行走,造就了前所未有的感覺,像是又到了一個新的地方去旅行。(2020/08/17回饋-學員D)

學員C、學員D則是分享了營隊後與花蓮之間的關係,從情感到物理上的察覺,明明生活在此,卻有旅人之姿,重要的是能化作想為家鄉做事的責任。

「辦營隊」作為一種青年培力的方式?

  此篇文章並不能稱為嚴謹意義上的研究,而是一段社會參與行動的記載。籌備這些營隊之初,未有發展研究的動念,而是在歷經兩年的工作經驗、不同視角的轉移後,認為相關的個人觀察與詮釋應當被記錄。

  近兩年營隊的參與籌備經驗,筆者從工作人員到總召的視角,相關的資料蒐集則是來自於營隊前的發想、籌備與營隊中的參與。另以相關現有資料及營隊成果輔助,試著補足完全參與的過程疏漏掉的視角。在撰寫此文之際,也使筆者一再思考,未來如繼續辦理相關活動,應輔以觀察、訪談的相關資料,能更具有省思之價值。

  筆者以自己的生命經驗出發,高中時深受營隊的氛圍影響,開始接觸社會議題,並且因為留在家鄉讀書,有更多機會深入瞭解。期待透過複製這樣一段營隊的經驗,成為高中生的一項特別的生命經驗,期待相關意識抬頭,未來這些青年於公共事務、社會關懷的討論能群花盛開。

  在筆者參與青年組織的這兩年,發現「洄萊啟程」逐漸將重心轉移至青年培力,又或說是開啟對家鄉的連結。營隊營造了一種「我們花蓮人」的氛圍,也是進一步使得參與其中的工作人員與學員思考身份認同的問題。

  兩年實作經驗,使得筆者也重新省思「非花蓮人/花蓮人/新花蓮人」對這片土地的思考。從旅人的視角過度到新的觀看家鄉的方式,這之中所積累的學習,不僅是參與的學員,也應是組織成員面對到的重要課題。

  從思考到實作,再到反思,其實是為了「再實踐」累積能量。在籌備營隊的過程中,組織必須得反覆的去到地方去與不同的人結識,了解其在當地所做的事務,並思考如何轉化呈現提供給高中生思考。

  兩年以來,從營隊中所「散步」的地點來看,花蓮擁有豐富的自然與人文,同時卻也面臨與經濟發展的衝突,我們所要做的未必是踩定某個立場,而是能營造一個能對話的空間,讓青年能對相關議題有初步的認識和思考,甚至是進一步的討論、辯論。

  筆者期許參與這個營隊的人們,能因著「花蓮人」的情感與認同,將對土地的關懷渲染給周遭的朋友進而關心,未必全然是以營隊的模式,或可能以聚會、讀書會、講座等形式持續串接。也期許參與過程中的「非花蓮人」能帶著實作經驗,回到自己生活的場域,埋下一顆種子,開始新的旅程,落實理想中的公民社會。

  更重要的是,應要能不斷質問自己,透過營隊是否能實際達成培力之目的,又或者僅是喚起認同?喚起認同,是否能被稱為培力?在這樣思考、實作的辯證之中,青年組織也正在「再實踐」的路途中。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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