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建福(國立東華大學環境學院副教授)
在二十一世紀依然依賴工業化的社會發展運作中,花蓮好事集嘗試從反省遭到異化的人與人的關係,以及人與自然的關係中,特意安排最佳社會連帶運作規模,去實踐一個新型態的社會信任體系,以翻轉目前存在的因果認知錯誤的社會慣習,以及缺乏反省性思考的文明發展進程。
台灣從早期區域性的鉻米事件、戴奧辛污染的爐碴鴨事件、二仁溪綠牡蠣事件,到影響層面逐漸遍及全國的三聚氰胺毒牛奶事件,萊克多巴胺瘦肉精超標事件、塑化劑事件、順丁烯二酸毒澱粉事件、更多的農產品農藥與生長激素殘留,以及最近的銅葉綠素掺油事件及餿水油事件,層出不窮的駭人新聞一件接著一件被報導出來,似乎不曾暫歇,從這些連續不斷的案件來看,食物的生產者和消費者之間形成了緊張的關係,食物安全危機已經延伸出了一種台灣社會信任體系運作失靈的現象,社會群體生活失去了信任的向度,人們的生活被迫必須持續地警戒著。
二、信任的本體安全向度與鄉村性的想像
英國的社會學家紀登士認為,信任(trust)是人格發展的重要現象。一般顯示,信任直接與早期本體安全感的獲得相連結,嬰兒在某些心理向度上並不真正的存有,而僅是趨向存有,嬰兒其實恆處於焦慮的邊緣,母親提供了保育的環境,使其產生存在,此乃基本的本體安全。信任建立在生命早期嬰孩和母親之間,其所提供的免疫性,使人們免除現世生活中潛藏的威脅與危險。缺少信任,行為者必須在社會生活中持續的警戒,維持習慣則可以對抗焦慮的威脅。信任是一個保護繭,守護著自我,以處理日常生活,它免除了個人對潛在事件的預期心理,這些潛在事件可能使得人們意志麻痺,且捲入自己的情感。信任讓人們產生了信心,實踐了約定的需求。
信任關係的重組,在紀登士的現代性分析中佔有非常重要的地位。所謂信任關係,指一般人在日常生活中和陌生人、交淺者以及熟識者如何進行慣常互動。其中將不認識的人當成『無敵意』的人際關係,和生活在傳統地區社群的人有著截然不同的信任方式。
德國社會學家涂尼士認為Gemeinschaft 和 Gesellschaft為兩種型式的社區概念﹕Gemeinschaft為自然意願(natural will)而形成之社會實體,由具有共同價值的純質人口組成(非親即故),生活親密,守望相助,最關心的是團體及其價值的保存,此即鄉村社區的特性,而Gesellschaft則是經過工業化﹑都市化之後﹐由具不同價值體系的雜質人口基於理性意願(rational will)所組成,人與人間分工細密,主要聯繫出之於契約關係,其關係是建立在合理追求一己利益的基礎上。
鄉村社區由於地理上﹑網絡關係上及社會互動的特質,傾向於Gemeinschaft中之所描述的以自然意願﹑共同價值﹑純質人口和守望相助等所組成的社區概念,社區居民發展出一套穩定﹑成熟的生活習慣和文化規範。然而,由於時代的轉變﹐「現代化」的觀念侵入了鄉村社區﹐伴隨著工業化的大量生產以及都市化的多元﹑分化價值的配套思維,Gesellschaft中所描述的不同價值體系﹑雜質人口﹑理性意願﹑分工細密﹑主要聯繫出之於契約關係及追求一己利益的現象在鄉村社會中不斷地滋長,甚至逐漸取代了原來的社區概念。
「花蓮好事集」在概念上,亟欲追求一種新型態的信任體系,透過農民與顧客之間的親密連結,將銷售這一件事情,寄託在一種非以驗證標章為主要信任條件的基礎上,農民與顧客透過面對面的交往過程,產生一種類似非親及故的親密關係的轉變,彼此互相認同互相幫忙,在生態農業保護環境與保護顧客健康的訴求上,找到了他們的一群特殊的支持者,這一群支持者以較高的代價購買市集農夫們的產品,將他們對生態與健康安全的需求委託在農夫們的身上。
經過一段約兩年長時間的認識與交流,隨著市集作物產品銷售量的提升,顯示出了這樣的信任關係更加的穩固。
另一方面,在鄉村性的展現上,一般顧客在購買市集農夫產品的過程中,其實也展現了對於鄉村生活、鄉村特質的一種認同現象,農夫們每週的擺攤,顧客們到攤位來,除了購買之外,也花了很多的時間與農民交流田間的技術和經驗,以農民的一般語言和習慣來涉入農業與農村的情境,更經常加入每月的農場參與式認證行程,親身體驗農村中粗獷、保守與誠實等等美德,並在田園之旅中,享受浪漫主義者所崇尚的自然和曠野的生活體驗。
三、花蓮好事集與參與式保障體系
這些年來,台灣農夫市集逐漸興起,許多農夫市集都以友善環境耕作的方式做為販售物品的準則。礙於政府訂定有機農業的相關法令,許多小農雖以有機方式栽種,卻無法掛上「有機」之名。自2010年起,花蓮成立了農夫市集(花蓮好事集)便碰到了此一問題。花蓮好事集針對這個問題,提出了自己的作法,為了避免小農因為每年的驗證流程所必須付出的高額成本,因此使用一種更加人性化的驗證方式,稱為「參與式保障體系」,不僅有效地指引了農友從事有機的耕作,也讓消費者實際參與農產品生產與加工,並且在這些田間活動的舉辦中,讓顧客和農夫更加地熟識,產生更多的信任關係。藉由PGS的田間體驗、參訪、討論等活動,邀請消費者、市集同儕、專家學者進行農田的訪視,並於過程中記錄參與者的意見與進行後續的訪談。這些田間調查與訪談的資料,將成為替代體制內驗證的一種另類保障體系。
1986年開始,台灣的專家學者開始評估有機農業可行性,於1987年開始進行有機農業的研究。1990年,財團法人國際美育自然生態基金會(MOA)成立,以「民間的力量」來發展、推動有機農業。政府於2003年公告修正相關有機農產品管理的條文,將有機農業定義為:「有機農業是遵守自然資源循環永續利用原則,不允許使用合成化學物質,強調水土資源保育與生態平衡之管理系統,並達到生產自然安全農產品目標之農業」。2007年1月,農委會開始實施「農產品生產及驗證管理法」,「有機農業」及其產品即納入政府的法律規範。
國際有機運動聯盟 (以下簡稱IFOAM)則相對於國內的認定,將有機農業做了更為全面的詮釋:「有機農業是一種維護土壤、生態系統和人類健康的生產體系,以因地制宜的方式遵從當地的生態過程、生物多樣性,而非使用帶來影響環境的物質」。因此,有機農業是為了維護生態環境,在生產過程避免使用化學肥藥與農藥,是一種對土地、環境友善的耕作方式,除了降低生產過程造成的環境汙染、生態衝擊之外,也提供安全、健康的農產品於市場。
台灣有機驗證是由「公正獨立之第三者(認證機構) 」受與書面保證人員、產品、服務符合規定之要求,農民經由驗證機構提出申請文件、繳交田間管理資料、種植作物的紀錄等,並抽樣檢驗認證範圍內的土壤與水質。檢驗過程中若發現問題,可由農民提出補件、修正計畫,並在期限內限期改善;土壤與水質檢驗後,檢驗單位會前往現場做田間訪視,將生產的產品帶回檢驗,若符合驗證法規的規定,則核發檢驗的標章,檢驗單位也將認證標章分為「轉型期」與「正式標章」兩種。
有機驗證體系是透過科學的方式操作,提供驗證結果。然而,「食物」的權利關係人之一的消費者在這個驗證過程中被摒除在外。若能透過消費者的參與,讓有機耕作的生產流程被檢視與關懷,除了建立消費者的信心之外,也能夠體諒有機耕作的苦心,進而支持這樣的農業生產方式。參與式認證是體制驗證之外的替代方案, E. Henderson, R. V. En ( 2011)曾提到:「過去三十年來,為符合全球化市場的需要,認證與鑑定所用的精密儀器,不斷推陳出新。但有些農場直接將作物賣給顧客,不論是個人、餐廳或小商店,他們之間不需要透過第三方組織去認證農產品。此外,世界各地的有機農場幾乎都是小規模經營,無力負擔認證費用……。雖然這些替代計劃因為個別社會條件的不同而有差異,但核心原則的基礎似乎不外乎:永續、生態原理、社會正義、性別平等……,型塑共同的願景和目標;讓供需系統中的農民與其他利害關係人,不斷學習與進步」。他強調的是一種小農的生存方式,也是有機耕作的本質,希望透過一種替代性的驗證方案,促進一種新社會願景的想像。
IFOAM並將參與式保障體系的運作原則進行了分析,包括有共同願景、參與、透明度、信譽、學習過程與分享等六大原則,透過這些原則的指導與操作,以達到一種超越體制驗證的成果,並能有效地避免我們所遭遇到有機耕作的困境,花蓮好事集目前便是透過參與式保障體系,確保產品為環境友善的耕作模式,這樣的模式,除了達到有機農業的標準之外,更能夠積極地促進更多的農夫了解有機農業的意義,進而投入有機耕作的行列,也激起更多的消費者認同、支持環境友善的耕作。
四、結語
花蓮好事集是個與農夫面對面的市集,嘗試讓農夫認識他的顧客,讓他們互相支持、鼓勵,交朋友,讓農夫原來家人使用,不灑藥的那一塊地逐漸擴大,讓朋友和他們的家人一樣,吃健康的作物,農夫照顧他們朋友的健康,顧客也體會辛勤的田間耕種,進而照顧農夫朋友的生計。而,顧客之間的面對面,也可以互相討論健康的議題,農友之間的面對面也可以互相研究、監督各自的農法技術,面對面的安排,讓現代社會中匿名的、來源不明的事情減到最少,也讓我們每天所面對的食物風險降到最低。花蓮好事集不以檢測之認證標章為唯一考量,而是以和農民面對面交朋友,讓顧客到農民家裡作客、到田地參觀,作為主要的信任來源。
「好人多的地方,總有好事發生」,每個週六的早上,一群照顧你的健康、照顧土地健康的花蓮小農們,在花蓮市自由廣場經營著好事集,我們期待這一個帶領著城市文明的小市集,從食農系統出發,創造一個消費者感謝土地、感謝農夫、感謝食物,而農夫感謝顧客支持的一個新型態的社會創新實踐。
作者介紹
蔡建福,國立東華大學環境學院副教授,目前專注於鄉村研究,包括農民、農業與農村三大領域。2002年來到東華大學後,即開始從事花蓮社區規劃師的培訓,陪伴來自十三鄉鎮的社區伙伴們共同思考各自社區的未來。近年來持續進行著花東半農半X的研究計畫,創設農夫市集,推動生態社區,舉辦縱谷浪遊,倡導社群支持型農業;在鄉村社區營造的領域中,協助居民們進行賦權與批判,透過鄉村本質的侷限與極限分析,頓悟自我的潛力與限制,於是,鄉村研究從不同的條件中,多方探索著包括生態、療癒、食農、有機、社群支持、文化主軸、休閒遊憩、社福,乃至全球化、階層壓迫、社會再製、成人教育、城鄉移民、國土規劃等等議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