賴錫三 國立中山大學文學院院長
一, 莊子漫遊善於反諷的盧比亞娜
人文如風

在歐洲,文化不必嘴巴上說,它是風,在城巿每個角落,自由吹拂流動著。在各棟建築的差異風格,在公園花草有機排列,在路人相逢的微笑,在單車的韻律姿態;在河流搖曳波光裡,在每座獨樹一格飛橋上,在各種古典與現代雕塑作品中,在古城又現代的小巷石板的行腳下,在陽光灑落窗台的花開芬芳空氣裡。也在那來自四面八方人,各得自在的悠遊臉龐上。文化啊文化,就是水!就是風!就是空氣與陽光!它滲在生活一切處,不言而喻,無語而顯。今日清晨,我漫遊盧比亞娜各角落,如葉順風,隨應隨遊,深感歐洲的人文藝術,如呼吸般自然。東西南北,隨意遊心。無不音樂,莫非劇場。人文藝術在盧比亞娜,更像家常便飯。無飯菜可令人瘦,無藝術真令人俗。感慨,當那個地方,疾呼「人文與科技並重」時,那便是無人、無文、無藝、無風的哀求之音了!沒有風的城巿,才求巫迎風。然求巫求風,已然傷哉!
不泥往、看未來、懂反諷的盧比亞娜之風

斯諾維尼亞位於阿爾卑斯山腳下,盧比亞娜為其首都。此城,歷經歷史滄傷,卻保有清新爽朗氣質,諷人又自諷的反諷性格。在歐洲的種族主義、帝國主義年代,小國寡民非但難以維持自身雞犬相聞的恬淡日子,反倒成了大國霸凌的刀下魚肉。盧比亞娜首都,完全沒有一般首都的資本巿膾氣,更像古典城鎮的餘風流韻。曾在不同民族帝國的交侵統治下,也造成盧比亞娜建築的混雜共生現象。1991年這個年輕國家獨立了,擺脫了帝國惡龍魚肉史,以其輕快而朗爽的步伐,走出它小國寡民的清新秀麗之城巿國風。第一次來是五年前,和前國家國書館曾館長來開台灣哲學會議,那是秋天葉黃的詩意日子。這是第二次前來,開了ISCP國際中國哲學大會,則是夏天光和日麗的浪漫日子。儘管不同季節風光,不同會議主題,然一樣未變的是阿爾卑斯山頭,那遙遙雪峰的冷峻俯瞰,透徹了歷史與人心的「高山依舊在,夕陽依然紅」。
盧比亞娜這個首都,在歷史上也算歷經滄桑,千瘡百孔過。但1991新立國後,卻絲毫未把悲情本質化地濫情濫用,反而處處透過藝術作品,暗示千瘡,反諷百孔,轉悲為諷,因想像而超越。甚至讓廢墟頂立新樓上,成為「以廢墟為創新」的弔詭兩行之存在。人如一味以滄桑為滄桑,那便太著泥,太嬌情了。人生誰不幾番波折幾番辛苦,但一味叫苦叫痛,則不免增重其罪,不饒己也不恕人了。美好的文化,最好懂得反諷,以反向來看苦,從中看出笑意和笑話出來,那便能多份輕快的幽默了。到盧比亞娜一遊,莫錯過它的「反者,道之動」:以反諷來轉化滄桑,從而創造輕快的明天。不管過去如何暗黑,明天太陽終會升起,日子依然可昂揚於未來。看重未來,不泥過往,是盧比亞娜的城巿之風!
城巿角落與滿街樂舞

夜色來襲,街頭瀰漫著釋放氛圍。不同角落,或街角,或廣場,或河邊,或巷口,不一而足。響起各色音樂聲響,一開始圍繞著愛跳舞的三兩人。隨後路人甲乙,受音樂與律動牽引,停了下來,從旁觀欣賞到隨韻起舞。幾分鐘內,丙丁旁觀者,也隨著甲乙而一起成了「你儂我儂」圈內人了。音韻迴蕩捲起身體律動,從中心擴散綿延開來,讓周邊崩解而陷入中心,漸漸也就模糊了中心與邊緣,大家都因循音韻而發現律動才更存在,每個肉身都化成了書法線條,共構成流動生成的現成草書飛舞。連相對遠觀的我,都不禁跟著節奏了起來。走過我身旁的盧比亞娜年輕人,用我不懂的母語邀我加入(這時非語言正在自然溝通著)。我有沒加入呢?賣個關子,天知道!周五之夜,性情中道有涵養的盧比亞娜巿民,雖還不到「舉城皆若狂」的酒神狂舞程度,但真有幾分進入「經首之樂,桑林之舞」的「解心釋神」之樂境了。

每座城巿,必有諸多不起眼角落。通常,這些角落,不是藏污納垢,就是堆砌怪醜。給人看,裝扮光鮮亮麗,無人看,則棄如敝屣。凡人如是,城巿亦然。所以看一個城巿品質,有時要反其道而行:莫只往人潮洶湧處,亦要朝人少邊角走。在盧比亞娜,你會看到許多少人聞問的邊邊角角,處處化腐朽為神奇,以無用而成美麗之大用。這些恢恑譎怪的小小角落,居然如「道」在螻蟻、在瓦礫、在尿溺,「遍一切處」地長出「美」來。轉腐朽為神奇,化醜怪為美心。藝術在此,如魔法上手,點石就成金。
人文氣質不凡,自然氣象入聖

找一天,前往斯洛維尼亞接近奧地利邊界的特里格拉夫峰的Savica瀑㳍,以及山腳下的博希尼湖,還有另一處的布萊德湖。一瀑加兩湖,約略品嚐了阿爾卑斯山系的自然風光。斯洛維尼亞的腹地沒比台灣小太多,但人口卻僅台灣的十分之一。斯國泰半地域,或雄偉或秀麗的大自然。天大人小,可以形容斯國也。哎,斯國也,斯人也,斯文也,在偌大天地中徜徉,真人也,真幸福。大自然,足以養萬物,陶性情,澄神明。足以快吾身,愉吾心,鎮吾魂。來盧比亞娜一遊,也不能單品味人文藝術的反諷創意之美,還得要到大山大水大自然中,去親證高山流水之氣宇神韻。人文至此,撒手還真,歸依自然大境界!
三百年老屋秘響旁通屠夫橋

這次前往斯洛維尼亞開國際會議,我住在盧比亞娜的三百年老房,而這宅老房的後門竟如秘道。厚重木門一推開,居然就是頂頂大名「屠夫橋」。橋如其名,橋上雕塑真是千瘡百孔。不像屠夫所為之隱喻嗎?所謂屠夫宰殺如麻如膾子手,刀上刀下,刃糜宰割。血肉必模糊,支離必破碎。曾經有殺豬宰牛之屠夫住過這老屋、行走這老橋嗎?還是遙指種族滅絕的帝國曾強凌百姓如屠夫?橋名及雕像藝術,暫未深究。但不能不令我想起,《莊子》庖丁解牛的另類哲學家屠夫。他竟把殺生變養生,能把暴力化美麗。如何技進乎道?他既不猛割皮肉,更不硬砍筋骨。因循對方理路,發現間隙餘地。於是沒有過不了的關,解不開的結。糾結終是化解了。 哲學屠夫,不必放下屠刀,只是要讓屠刀變「無厚之刃」,於是而有「遊刃有餘」的美麗生機。難怪,庖丁解牛成技術之喻,美學之喻,政治之喻,共生之喻。也成了屠夫橋的公案與解喻!
二,莊子漫遊冰裡來火裡去的雷克雅維克
冰島工夫在於耐的住冰雪風霜
冰島老祖先,神話般人物,把鄉民給帶來冰島。在冰天雪地中,如何安身立命?後代子孫們,不就要飲冰雪,吸雲氣,如渺姑射神山的冰清仙人了?不然,還有什麼可能?維京人的海盜人生嗎?現在是冰島的六月底夏天,而台灣最冷的冬天,也還不到冰島人家的夏之境界。心想,冰島神話般的老祖宗,在原鄉到底受了什麼狗臉鳥氣,不得不遷居到這種王寶釧苦守寒窯的日子?定有人不知的背後故事,或另有「孤傲天地間,無需聞與問」的倔骨硬脾氣在吧!
冰島氣候,一日何止三變。妳看,上會兒才藍天白雲,下一刻就雲雨掃來。即刻才躲雨,沒想,不就才剛躲開嗎?怎麼還沒意識過來,窗外又藍天了。用寡婦來形容天氣,在冰島還遠遠不足。不然這個寡婦,也寡的太久了吧(對不起,恐有性別問題)。像現在我的窗外,已夜深夜十二點了,但北極圈的冰島,正處近乎七月的永晝狀態,沒有天黑那回事。只不過,現在濛濛正細雨,天稍灰了些而已。但對眼前廣場舞著旳冰島朋友們,好像不認為這叫壞天氣、叫冷天氣(外面10度以下,加上溼雨綿綿)。也許,對冰島人,夏季永晝日,花開堪折直需折,一日需當兩日用。否則老天瞬間變臉,就沒得及時、沒得行樂了,更不要說冬天的永夜日子了。也許我該入境隨俗,趁現在深夜,出門跟著及時行樂去。其實天根本沒有黑過,幹麼叫它深夜,我真是帶著南半球的慣習氣啊!

極光之地,北極熊毛深厚,Puffin鳥毛防水,極光之下,誰輸誰贏?冰島功夫,在於誰耐極寒?果然一方水土養一方熊鳥人。冰島人就要能把這種冰天雪地,穿在身上,透入肌膚,以體知極地生活。不像我這個外來客,躱在旅店等陽光,怕風畏雨又懼霜。果然,一個境界脈絡,決定一組是非對錯。究竟孰高孰低,離開此境界,孰知其極?就好像如果要比耐熱,北極熊和Puffin鳥,恐非我這個來自台灣的高雄猴囝子的對手吧。

冰島的Puffin鳥,從冰天雪地,到處飛入櫥窗裡。無所不在,無不可愛。冰島人的自然,太巨大,太嚴峻。人類在此,需要仿生,效法動植物的生存王道。要適時向鳥類學習,得向下修行而再返動植。學習動植昆鳥的天真、可愛、無機,以求謙卑柔軟地在大自然中,實踐適應之道。才能在冰島與天地共生,換得一身美麗如Puffin!
雷克雅維克的塗鴉與雕塑

冰島的首都雷克雅維克也有美麗精彩的塗鴉,但主題則不如倫敦複雜。冰島塗鴉,似乎多以可愛動植物為主,較少那種來自不同種族混雜帶來的強烈多元特色,以及社會底層次文化的強捍抵抗性,甚至暗黑暴力升華的美學性格。這也呼應了冰島的質樸簡單,所以聽說冰島也是全世界治安最好的地方。可想而知,罪犯要逃那去?塗鴨其實反應了社會文化底蘊,而不僅是社會文化的表層!我觀察雷克雅維克的塗鴉,應是一項觀光計畫的文化美容工程,刻意在各大面牆,呈現不同風格,美化城巿。塗鴉文化,本為底層次文化暴發,在城巿雅層壓抑下,無法抑遏地在各街角炸出:野性的,陰暗的,暴力的,反諷的,幽默的,政治的,宗教的,性欲的,浪漫的,無法類分而混雜並生。但大都野性足而張力滿。看來,冰島的塗鴉,温柔敦厚多了。

對我而言,雷克雅維克的雕塑作品,比塗鴨更好,它們是冰島極精采處。除樣樣藝術美學性高,它擺放的情境而配合其寓意,皆有神來一筆之妙趣。塗鴨雖刻意用心,但裝飾性太強,寓意卻沒雕塑作品那般,映射出:人生百態而不免唯情,意味深遠卻迷悟不由己。
天大人小的冰島極地大觀

小遊維澤島,世外桃源也,不屬人氣,純歸鳥居。海闊天空平草原,原始地質佈水澤。氣息淨如仙界,單呼吸就能清眼目,醒神靈。除海聲、風聲,便只鳥鷗之飛鳴。到此一遊,不必造作修行,自自然然成真人。漫步五分鐘,便能體知「遊心於淡,合氣於漠」,在皮膚、在血液、在呼吸、在神明。腳步愈走愈輕快,愈呼愈吸愈通靈,彷若羽人飛仙,乘雲氣,御飛龍,遨遊四海之外。說的雖似隱喻,實為身心不虛。偶與方外友,路上相遇而莫逆一笑,轉身相忘於維澤島。然每位相逢不識之方友,那份自然由衷的含笑,純屬上善若水,無心無名。原來,島上逍遙遊,心中德充符。無修善而自善,方為上善哉!

遊斯奈山半島一日行,最能體會「上天待冰島之寒薄,也待冰島之獨厚」。氣候冷峻,大部分非人能安居也,地理造化神功,觀光財自可子子孫孫永保用。此地,到處遺留百千萬年前,地火星球仍狂熱歷煉之印跡。那熔岩火舌自地心吐出,奔流向海不復返,原始驚心且動魄。懸崖峭壁,鳥鷗翔風,人只能動容而敬畏。此處,窮髮之北,地理與氣候規模太巨大,如同月球般屬非人境界也。人在此,只成為了小小驚嘆號!此境但屬天之天境界,人至此,柔順歸依,無名天地,浩然氣流,鳶戾空靈。對於超越人的天地大美境界,莊子想夢蝶而飛舞,夢鳥而戾天,我心願相隨。到此月世界一遊,真有五官開竅,到了火裡來冰裡去的冰島之實感。

冰島隨處可見,生成中的Lava(熔岩),熱騰中的地熱,暫歇中的火山口。導遊說,冰島全境百分百綠電乾淨能源,大部分就來自這地心的熾火熱情,而可子子孫孫永保用。我遊過地熱噴湧的熱情後,來到這巨大古老的火山口湖泊。這曾噴湧千百萬年的熱騰巨火,激情過後,終需冷卻。若不失落,亦須明心。這火山心口,湖水清澈如鏡,足以明天心,亦可鑑白雲。人生如滄海一粟,亦如白駒過間隙,如何不徬徨蒼白此生?我一腳佇立火山湖口,集火熱與清冷之情思,不能不神遊浩瀚天宇,久久難回神。因時間所限,無法循著火山周口漫遊激情,再下到火山湖心小徑去漫遊清澈,留下空谷足音,迴蕩天際。
愛上冰島鬼地方
導遊說,冰島有一巨大狹縫,裂開了歐洲和美洲。原來地心火熱之滾燙大能,把薄薄的大陸版塊給輕輕推開了。狹縫之道,愈北愈狹愈親密,愈南愈闊愈疏離。言下意,遙遠未久之將來,裂隙將愈開闊,兩洲也將愈推離。而「際之不際,不際之際」的這條河流,屬美還是屬歐?是兩岸分界?還是共生交流?河流原無洲界國界,都是人為主權佔領之能事。然魚兒東遊西戲,鳥兒左右築巢,萬物皆可依河流而欣欣向榮,能期望人類的分界線,少些兵戎苦難嗎?誰惡乎知之!

哎!冰島鬼地方,天玄地黃,火山爆發,熔岩奔流,海賊充斥,茹毛飲血,率獸食人。冬無白晝,夏無黑夜。陰陽無理,四時亂序。風飆雲狂,乍陽乍雨。初到時,多想快快逃離原始樂園,速速返回人間不樂園。誰料想,方才五六日,卻已愛上冰島,想與鳥獸同居,飲清風而冰玉潔,啃羊腿而食鮭魚。怪哉鬼島!
三、莊子漫遊英倫帝國縮影下的倫敦

來英倫,總要看看大英帝國的門面象徵,白金漢宮和紅衞立兵。但親眼所見,這紅立兵的來回走路樣,還真只用一「呆」字,就足以形容。無氣勢,無精神,傻傻面門而已。但既屬白金皇家門面,豈能弱貓當虎步。唉,當今皇家氣象,只成觀光裝點。豈足匹佩漢宮前之王者雕刻氣象。尤其這位女神(右手握彎鐮,左手攬雄獅),滿臉英氣逼人,才是守護皇家本色。我若是白金主人,一定重振家風,立威門面。真門面者,豈是皮肉門面而已,必至誠由衷、不怒自威,若龍若虎。而這幾個毛戎戎黑頭、紅衣小小兵,簡直阿呆至極,可炒魷魚配來吃了。尤其我剛從冰島來,混身草莽野氣,真想一口吃小了這阿呆。
福爾摩沙、披頭四、伯靈頓熊在倫敦

一個城巿,要能創造自身的文化icon,才能動心動情地擄獲旅人深層記憶。就像住在倫敦貝克街的福爾摩沙,他被虛構為神探形像,早已住入全世界人的好奇心裡。而披頭四音樂,四人對爵士搖滾現代風的深遠影響,則已成現代世界音樂史的神話了,約翰藍儂更成為反戰和平的永恆詩人了。而繪本中的伯靈頓熊則從南美異鄉流浪倫敦,終而落地深根,甚至獲邀和女王約會,成為了全世界童趣心靈的最可愛形像。這些虛構轉真實或從真實入神話的推理文學、音樂傳奇、童話魔力,無不展現人文藝術對城巿的魔幻力量。只有城巿能創造有想像力的、浪漫的、可愛的,種種引人神往的故事,這個城巿才能召喚源源不絕,心甘情願,尋夢又圓夢的旅人們。
倫敦鐵橋垮不垮

「倫敦鐵橋垮下來,垮下來⋯⋯就要垮下來」,這是台灣人耳熟能詳,邊遊戲邊朗口的兒歌。然親眼見此當今大橋(歷史上當然存在過、毀壞過、又重修過多次),則不能不說,它巨大堅固到很能想像它垮了下來。當然,世界上沒有那種固而不化的鬼東西,大英帝國垮了,金融帝國重建了,難保不久將來,金融泡沫又要垮了。不管如何,觀此大橋,約略可見英倫帝國心態與雄魄,這建築格局除了必有種種實用考慮外,它精工又宏偉兼具的美學細節之造型,不可能不明示著它的帝國霸氣。大不列顛的日不落國形像,多少可縮影在這座雄渾壯美的鐵橋上,然而創造歷史也必然會成為歷史,再怎麼不想垮,終究也不免夸父追日而不可得。難怪莫內的倫敦大橋印象,總是畫的如夢如幻,見鐵橋非鐵橋了。
世界最驚人的貴族精英墓園:西敏寺

這座西敏寺(Westminster Abbey),直屬皇室統轄,它融攝了英國政治、宗教近千年活歷史,多少皇室加冕於此、婚禮於此、身葬於此。從十三世紀來,已成為統治英倫最上精英者,一生繁華與繁華落盡的見證地。幾乎,整座西敏寺就是一座全世界滙聚最多上層精英之墓園,且不只王宮貴族、宗教主教們(其赫赫盛名者,真族繁不及備載),也把社會、知識、文化等精英給歸葬於此,包括牛頓、達爾文、霍金、喬叟、狄更斯、雪萊、葉慈等等(一樣族繁難備載),或者為其立碑紀念(如莎士比亞)。西敏寺,真是超級表象了英國重視貴族、強調精英的大總滙。此華貴大墓園,可謂將英國各具名望之鬼靈給總葬於此。精魂之氣、皇家之氣、神教之氣,三氣滙合,是我見過最高級、精緻、莊嚴的超大墓園聖教堂。可想像,入夜之後,百千雄魂共談前塵往事的之靈氛,將如何熱鬧(或陰森)。然最陰森之名魂堂,也就要有最華麗的宗教聖氣來沖淡與轉化,因此整座西敏寺的宗教建築華麗精美所刻意出的神聖感,大概要在西方教堂最數一二了。奈人尋味的是,英國王室終究不能不想收編民心民氣,為撫順民情,也不得不為戰爭犧牲的士兵們,在入門之地樹立「無名戰士碑」,以顯示貴族親撫無名軍魂的體民形象。其實這是貴族更貴族的行事,以看似愛百姓來顯示貴族厚德。這百分百是座貴族精魂名人堂,除了政治貴族、宗教貴族,而科學家、文學家們,也被視為文化資本的另類貴族了。英國真是一個最崇拜貴族與精英的民族國家。而西敏寺正以亡者魂魄,來宏偉彰顯這一切。其實,貴之為貴,不宜在權勢與威力,宜在頭腦、心志、才性、胸懷,憫人等,如此看來,西敏寺不能不有「詩人角」這非貴之貴的角落。
劍橋大學之美:真理之窗,詩性之河

劍橋大學,離倫敦熙攘之地,車程約一小時,在倫敦的政治與宗教權勢外,立獨於鄉村小鎮而自開大學格局。大學之大,有終生獻身真理之大宗師,有十年磨一劍之求道者,師生傳承而共成大學之道。大學之士,深居簡出,悠靜問學,性情沉煉,方能養出求真理、說真話、尋正義、問平等之典範人格。此學術人品不走趨炎附勢之小道,只求以理導勢、力捥狂瀾之大道。然劍橋校園氣韻之動人,不只在問學求真之理性泠然,也在美學涵養之性靈奔放。所謂:三一學院,牛頓悟真。康河之美,志摩詩興。牛頓求真,志摩尋美,他們一樣在劍橋度過人生的心志爆發期(brain storm)。眾知英國多麼崇拜貴族精英,然精英亦有兩種:一是傲視眾人而只求高上大的私心者,二是求真求道而造福社會的公心者。來劍橋大學朝聖之人何其多,尤其帶兒帶女前來劍橋立志尋夢的陸客更是多,大概都求著兒女成龍成鳯、自己成精成英吧?但也別忘了劍橋的典範傳統,不在製造私心私利的精英階級,而在涵養世界之子的良知公心。否則,成精成英就和成妖成怪,門戶相通而異名同實了。來劍橋的朋友們,既別忘了凝神於牛頓埋頭苦思的那扇真理之窗,也別忘了遊心於志摩撐一枝長篙的康河之美。
劍橋植物園的百花齊放

劍橋大學有個Botanic Garden,一般遊客大都過門不入。今日機緣正巧合,遊園驚夢,才首次領悟:原來植物可讓人大開眼界。此園是我見過植物最多也最奇幻的園,可能是劍橋大學數百年來研究植物的學科傳統,加上資源豐富,能把世界大量的奇珍異品,廣搜園林中。試想,將這麼大量不同風土的殊異植物都一同種入園中,讓它們都生長的這麼好,是怎麼辦到的?以前參觀芝加哥Shedd水族館,才知海底世界的生命有多麼怪奇驚人,現在來到劍橋植物園才知道植物界的爭奇鬥豔竟也如此奇幻動人。原來,生命在無窮地理氣候的環境挑戰中,自然要活出它的合宜之道。,恢恑譎怪。各道其道,無不獨特地找到自身的存活風格與綿延之道。植物看似沉默無言,但其顏色、皮膚、形式、氣味,各各以大音希聲的方式,說出了令人啞口無言的驚異與感動。原來觀看植物的欣欣向榮,竟可讓人在氣味中顏色裡,恍兮忽兮,目擊道存,即色遊玄。
聖潘克拉車站的戀人雕塑:人生如旅程,車站緣聚散

倫敦有個聖潘克拉車站(St Pancras International Station),它是通往巴黎、阿姆斯特丹、布魯塞爾,等等歐洲首要城巿的國際車站。「歐洲之星」,就從這典雅又壯觀的歷史建築中,穿越英吉利海峽的海底隧道而駛向歐盟各國。車站宏偉外觀的紅磚氣質十分高雅,內裡則體現出現代化的高度設計水平。這一車站,高度體現了古典與現代的美好交織,本身已是藝術作品般的國際車站,也是哈利波特電影迷的朝聖地。但更吸引我的是,一座高度近乎三四層樓的戀人雕像,兩人在巨大車站中款款深情、凝視擁吻的那一剎那永恆。這對巨大雕像,把戀人在車站即將離別的那份不捨(不知要別離多久?不知是否訣別?)給凝止在眼神情意中、雙手姿態裡、全身力度上,想必那是人生糾心斷腸或生離死別的時刻吧。到此搭車的旅客們,不可能不被這對巨大戀人給吸住,而向上仰望那對戀人絮語的永恆一瞬。但更令我神往的是,這座巨大戀人雕像下的環型底座,圓環360度的「人生別離百態」之微形雕像。它像人生一幕幕的千姿百態和別離故事,以深度立體雕刻,將各樣心情、神態、情結、故事,視角流動地一一體現。所謂人生如旅行列車,每一站的上下,正是緣聚緣散之特寫,它必然在你我人生經驗裡,扮演過高峰刺點,不管欣喜若狂時,還是天涯斷腸時。我用手機流動性地拍下了這人生百態的別離故事,拍的當下時刻,也彷彿身陷其中,入了悲歡離合之人生三昧。我相信,來往趕車的旅客們,大都只關注那對巨大戀人,忽略了那底座的三千世界故事,而使得過客自己也成了過客,然而那才是巨大戀人的深層內裡與涵養之所在。我禀氣凝神於這些不凡視角下的離別故事,就像進入了人生的秘碼漩渦,等我拍完時,才發現四週許多旅客也被我的身陷其中給吸引住了,才開始凝視起這些微型雕塑的驚人與動人。從此,過客不必再過客,也成了遊心於故事中的故事中人了。這作品以一對巨大戀人的浪漫示現了人生車站的悲歡離合眾生相,不禁讓人連想起羅丹沉思者所面對的地獄門之眾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