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翊芳 丹鳳高級中學
今年夏天,陽光一如往常的熱情,天空依舊淡藍色的,夏蟬在樹上歌頌青春,林志炫也站在鳳凰花開的路口前歡送,張惠妹拿著照相機,賦予照片永恆的畫面,藍色的蝴蝶環繞著風箏起飛,即將告別校園的畢業生們,掀起頭頂上的學士帽,齊齊往天上一揮,送別過去的回憶,與未來的自己乾杯。
在眾多畢業生中,交叉在鳳凰木下觀望的我,我捧著在校門口買得一束畢業花,穿梭在學長姐們的歡樂中,尋找妳的身影。
終於,我在一群學長姐圍繞的圓圈中,看到了妳。妳宛若平常一般,追著那位染著咖啡頭髮的學長,唯一不同的是,每次都笑臉盈盈的妳,這次卻滿臉淚珠,淚珠中珍藏著妳三年的追捨,對學長的真情。
「吳承硯,你不要跑嘛!」
「我看到妳就想跑啊!怎麼辦。」
妳們兩個天天上演著妳追我跑的戲碼,直到畢業這天,還是免不了再來一齣。人們有目共睹,卻帶著有色眼鏡看待,看不清妳的真摯,選擇一旁冷眼觀望,同情被追逐的學長,可憐妳不懂人情世故,嘲笑妳選擇與玩笑、鬧劇共舞。而這就是人性,看妳傻,嘲笑妳的勇敢是搞笑,努力的人,終究是個笑話,而我也難逃此劫。
我知道,這是妳的浪漫天真,對於學長最純粹、最單純的情感,不顧世人的普通準則,只為追求自由的感情,那是旁人所看不清的迷霧,也是我所知,卻也無知的事。但這也是在我熟識妳之後,才懂得。
大家用憐憫、玩笑的眼神,注視著妳,同情著妳,心裡儘管不適,卻只能站在圓圈的外邊,不敢邁出一步,走進妳的中心;想大聲吶喊妳的名字,卻深怕成為聚光燈下的戲謔,無法找到呼吸的空隙,喘不過氣。
「陳喜悅。」
我在心裡默念妳的名字,儘管已習慣妳的行為,卻不由得閃躲眾人的眼光,想當普通人中的獨特,卻不想成為別人口中的異類,而妳像是感受到我的心電感應,從眾人之中找到了我。逐漸緩下妳追逐的步伐,直到停止,直視著我的眼睛,卻與我對視不到一秒,就對我扯了個微笑,轉身再度啟航,繼續獵捕未完的學長。
在我看來,妳一直是如此永不放棄,如此不在乎他人的目光。僅僅一秒的注視,眾人的視線瞬間轉移到我的身上,想透過眼神,探究我與妳的關係,我尷尬的笑著,默默走出學長姐們的審視,離開圍繞中心的圓圈,手裡還抱著鮮花,伴隨著人潮的流動,走向寂寥的樹蔭,走回與夏禪齊鳴的鐘聲。
下課後,我一個人坐在樹蔭下等著,等著畢業典禮的結束。時間有如刀光劍影般迅速,一刀閃過,我與妳已認識兩年了,而妳即將步入成年,為未來努力繪上七彩,而我還停留在時間的尋找。
第一次見到妳時,是我高一的時候,那時是在校園的走廊上,妳留著妹妹頭,眼睛大大的,身體圓嘟嘟的,舉止卻非常粗壯,看到人總憨憨的傻笑,有如街上的奇人,每個同學看到妳都避而遠之,而妳總帶著傻呼呼的勁,不停地穿梭在每位同學之間,與他們聊聊是非,說說妳今天發生的大小事,拍拍他們的肩膀,與他們宛若閨蜜般,親切而熱絡,不管對象是誰,都屬於妳最熟悉的陌生人,而妳從不改變,皆是如此,皆是如此。
我記得被妳抓住而停下的兩個學生,是與我同齡的,那時我與同窗碰巧路過,看到他們不知所措地站著,被妳熱情「搭訕」著,我心裡恍然大悟,想著:「原來這就是傳說中全校有名的呆瓜啊!」一旁經過的學生們,不是屏蔽視線,就是低著頭,從旁快速走過,而我卻選擇站在原地,冷眼相望,看看這位傳說中的學姊,是多麼驚艷的巨星。
等到妳一不留神,那兩個同學就找到機會,從你眼前迅速消失,丟下還想繼續聊天的妳,馬上逃離現場。而妳像是失去心愛玩偶般,表情異常失落,沮喪的神情不一會兒,又恢復神采奕奕,看到一旁還有許多同學經過時,眼睛宛如雄鷹一般,看到獵物瞬間發光,掃射全場,想著要和那一位同學聊天,路過的同學看到妳熾熱的目光,紛紛成群結伴,快步溜回教室,小心成為下一個妳的聊天同伴,而我也被同學半拖半拉的回到教室,我知曉他們是害怕被妳看上。但我卻想知道,被人如此對待,妳為何還是如此。
有一次,我擔任夜自習的志工,妳總跑過來與我說話,一旁的學長卻跟我說,不要靠妳太近,妳說什麼我都不要理會,剛開始我都不以為意,想著能有什麼好怕的,我天不怕地不怕,為何要怕一個只大我幾個月的人。身邊的人都躲著妳,而妳卻像個長不大的小孩,無法看到人性的黑暗,如一張薄薄的白紙,單純而透明,別人罵妳,妳還喜忡忡的湊上前撒嬌,究竟妳是真不懂,還是逃避呢?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一句千古不化的諺語,纏繞在我的心頭,漸漸的,我開始害怕與妳的肢體碰觸,與妳說話溝通,深怕與妳接觸的同時,我也變成大家口中的異類,妳卻毫不在意,繼續發散熱情。久而久之,我心中的厭惡,如同墨汁滴入清澈的水中,迅速散開黑色的惡氣,壟罩整杯清水。當你碰到我時,我就會反射條件揮開妳的手,像是看到蟑螂般緊張,我明知這是錯誤的,但已停不下來,老想當普通人中的獨特,卻想成為群體人中的一員。
我與妳,一開始就沒有真正深度交流過,一直都是妳單方面找我聊天,我卻唯恐避之,只是妳在我身邊喳喳喳的說話著,我的心思卻已飄向清空的蒼穹。
直到那天,我提早到夜自習的教室準備工作,教室空蕩蕩的,能聽見窗外樹葉的沙沙聲,時間的流線彷彿停止般,只剩下我打字的「答答」的流竄著。
突然,妳衝進教室,眼神異常凝重,是我從沒在妳臉上看過的怒氣。
「我爸爸說我很笨,說我只有十二歲。」妳生氣的對我怒吼著,卻發現眼眶已經泛紅,濕漉漉的雙眼浸滿水氣,像隻迷路的小鹿,找不到路而驚慌失措。
「我爸爸罵我是智障,說沒有人會喜歡我,沒有人會想跟我講話。」
話完,妳直接癱坐在地上,不顧地板還未乾的水漬,不停的磨蹭著凹凸不停的地面,雙手止不住的劇烈晃動頭部,用手大力敲打腦殼,想把腦袋的糨糊敲出水來,雙腳用力的直直往天花板,空中踩踏著,卻一無所獲。
瘋狂的譏笑著,猖狂的舞動著,一直重複「爸爸說我是智障。」這句殘忍而心痛的話語。妳如同中了魔障般,無法停止,言語中帶著一絲絕望與平靜,想把自己逼入絕境,一直對自己洗腦。
第一次看到如此崩潰的妳,從沒想過平時那麼愛笑,卻因為家人的幾句話,把妳逼近深淵,而我還傻愣著,只能站在一旁,無處下手,不知怎麼安慰妳,原來看似開朗堅強的人,也有如此脆弱的時候。
其實妳一直都知道,
我發現,一直在路上尋找同伴聊天的妳,很孤單,原來很堅強,只是想有人能夠陪伴左右,只是不想被人們忽視,一旦被忽略了,注定將被遺忘。這天的我,只說了一句話,一句我不管過去還是未來,只有當下才會說出的話,我說:「十二歲有什麼不好,至少妳還擁有天真,不是嗎?」
從那次之後,妳比以前更加黏著我,而我依舊對妳愛理不理,卻不再那麼排斥,只是還是有些距離罷了。
可在眾人眼中,我與妳已是形影不離的個體,因為只有我,願意讓妳長時間待在我身邊,我一直覺得這沒什麼,但現實往往比想像來的殘酷。傳言漸漸發散,我與妳成為眾人的謠言與笑話,漂泊在校園內,找不著盡頭。
對於我,我已經習以為常,只是國中曾經的傷疤,在時間慢慢的癒合下,又重新撕裂開來;但對於妳,好像不是如此,我聽其他同學說,妳會變成這樣,是因為國三的時候出過車禍,人是沒事,只是變回九歲的妳。高一時,妳從外校轉來,不到一星期,就在校園中掀起一陣風雲,成為全校的熱門人物。起初,同學會覺得妳可愛,時間久了,耐心也跟著消耗殆盡,不久耐心變成暴力,也是長久之事了。
妳總被學姐們壓制到角落,眼睛卻還睜得大大的,完全不把自己陷入的困境當作一回事。學姐罵妳,妳當作她在與妳聊天;學姐打妳,你當作她在與妳嬉戲。所有不好的言行,在妳眼中,一切都透明化,讓學姐們都無可奈何,只能灰心喪志的離開。
我問妳,妳說:「她們是在跟我玩,只要把她們當作在跟我玩,我就很開心。」
原來妳不是不知道,只是把它美化了,讓自己開心快樂,一切都不重要了。是啊,一切就沒那麼重要了。
「妹妹。妹妹。」遠方飄來的聲音,我一聽就知道是誰在呼喊。妳急忙的跑過來,跑得汗流浹背,臉上掛滿了汗水,卻掩不了妳熱情的笑容。
「你怎麼來了。」我說。
「他已經走了,所以我就來找妳啦!」妳天真的回答著,逗得我咯咯笑。
「妳總黏著我,但一遇到學長,跑得比誰都快,只有學長不在時,妳才想起我來啊!」這麼不做作的妳,是我可知而不可學的。
我挺直了腰,站在妳的面前,把畢業花抱在胸前,說:「畢業快樂,學姐。妳要準備離校了。」話完,就把畢業花塞到妳的胸前,默默退一步,轉身就跑,留下還沒緩過神的妳,與樹蔭下的影子為伴。
這樣就好,有好好與妳道別,不在別人的目光下,只在我們兩人的獨處中,共享的剩餘的時光。
我的小學姐,今年要十八歲了,心裡卻如同十二歲般的浪漫天真,是個堅強的勇士,總是勇往直前,從不在意他人的眼光,期待鳳凰凋謝之時,妳能永遠保持初心,真心永不改變,而我也能成為太陽燦爛後的明月。
創作心情: 主角是我的一位學姐,她在國三出過一場車禍,似乎撞傷了腦袋,導致智力精神異於常人。她是在學校赫赫有名的奇葩,人人敬而遠之,起初的我也是如此,但她總笑臉盈盈的,不常生氣……前面說了一大串,其實,我寫這一篇文章,是為了感念她,現在她畢業了,也不知走向何處,但也成為我高中生活的一部分,一個小小的回憶。謝謝她,也謝謝在看這篇文章的您們。沒有人天生就很奇怪,也沒有人不會傷心,只是有沒有說出口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