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潔嵐(美國國家醫學圖書館員)
醫學歷史雖然不乏有人研究,但研究者和資助經費的單位,卻時常忽略必須解釋這類歷史研究的重要性給一般民眾了解。因為沒有刻意這麼做,很多人以為醫學歷史是個冷僻的科目,用處就是保存庫藏醫學資料。這樣的認知被視為理所當然實在很奇怪!因為如果什麼都只為了保存庫藏,那為什麼要花錢浪費在這事而不保存庫藏其他項目?
座落在美國華府都會區近郊的畢士大城(Bethesda)最重要的醫學研究機構,是隸屬美國聯邦政府一部分的國家健康研究院 (National Institute of Health, 縮寫 NIH)。這個院區由 27個醫藥分科研究中心和專門圖書館組成,美國國家醫學圖書館 (National Library of Medicine, 縮寫 NLM) 是這院區裡的重要單位。這個醫學圖書館有個極具規模的部門專責收集醫學歷史文獻和研究醫學史。而圖書館裡各項靜態展覽,也由這部門精心策劃。筆者曾詢問該部門的醫學圖書館員,關於研究醫學歷史的目的何在?該圖書館員解釋,因為檢疫防治的措施及努力,很多公共傳染病的病情已經不再發生,但不表示這些疾病的病源已完全從地球上消失。在某些時候由於自然或社會環境的改變,仍有爆發病情的可能。因為有這顧慮,所以必須記錄檢疫防治的方法,以待萬一病情再度發生,尚可著手控制。
考慮到傳染病源,比方像流感病毒,是會演化的。先前能夠進行的防治和治療,即便記錄下來,並不表示後來還管用。至於病因不會演化的遺傳和老化性疾病,因為醫學知識的進步所發明的新藥和治療,一定更勝先前,那為何要保存舊有的醫療知識?就功能和實用來說,那館員當時所提供的解釋,並沒有完全說服我。
審閱該圖書館收集全球醫學研究期刊的數位資料庫 Pubmed/Pubmed Central,有兩篇關於醫學歷史研究和教育的專論,提供了更多必要理由。學者John Thornton (Thonton,1987) 指出醫界對於醫藥的知識,是經由實地醫療經驗和生化醫學的研究成果累積而來。兩者相輔相成。醫學研究和其他自然和生物科學的研究類似,作用是提供客觀的證據以供檢證。然而臨床研究所進行的觀察和收集數據的方法本身和其他學科的研究一樣,多少都會受到已有的研究假設影響臨場/床觀察,不可能全然客觀。換句話說,有些錯誤的假設影響數據收集,將導致片面不完全正確的結論。這種錯誤,可能要花費更多 另類、非傳統」的數/證據來翻轉醫學觀念的典範。所以說,醫學進步的歷史並非是一條直線般的單純。記錄研究醫學歷史,是為了要了解在某些社會文化之下,為何固有的醫療觀念會頑固到影響所謂的客觀研究,目的是要避免重蹈同樣的錯誤。
另外一名學者 Cristian Bârsu (Bârsu , 2017) 則表示,研究醫學歷史和實施醫學歷史教育,必須提供給醫(學)生對於醫療行為周全的認識和訓練。因為醫生其實是要醫人,而不只醫病。人體不同部分互有關聯,所發生的病變也是。另外這位研究者也提到醫療行為,不論是求助或是提供,都發生在特定的時空和社會狀況,不能免除醫療倫理、政策、和法律的多方考量,而單只關照病患的生理。醫者,必須盡量透過人文歷史的視野,來提高當下對患者或其家屬行為的敏感度與了解,以其所處的社會條件下發揮最有效的疾病防治和醫療效果。
延伸Bârsu 的倡言,醫學歷史也應該包括記錄導致有效防治、療法、和發明藥物的各類社會組織和團體的條件。這些條件,包括當時的人事、機構、決策過程、法規、有形資源、實施的失敗與成效、醫療糾紛和告訴。這些全面性的記錄,很多在危機發生時或醫事企劃案裡,來不及做或沒想到應該要做,所以不得不在事後,甚至許多年後才進行整理記錄以及分析。如果能夠記錄這些社會條件作為歷史,而不單是防治、療法、和藥物,就能比對當今的社會條件,檢視發現如何才能「繼續創造」類似有效的條件,對付傳染病源的演化、根治目前不能完全治療的遺傳老化疾病。簡單說,研究醫藥歷史,更重要的理由是如何再創和改進現行醫藥科技的成效,以及透過發明和發現的歷史,來開創醫學研究和科技的嶄新領域;而不單是記錄過去,誤解歷史只是早有定論的庫藏品。
台灣的醫學史研究,不少著作涉及流行病學。台灣在流行病防疫的成效上一向卓越。在人口密度高和高度流動的區域,防疫對於保全生命是再重要不過。第二次世界大戰前,日本把台灣當做研究和防治熱帶流行疾病的場所,做為其南進政策的前哨,整個防疫系統和公衛政策從此建立。台灣衛福部疾管署跟中研院臺灣史學者合作,不久前發表了醫學史新書《臺灣檢疫二甲子-堅持的力量》。章節內容看來的確是在記錄防疫的病媒研究發現、社會文化條件、防疫機關和運作,公共政策與宣導、實施成效,和新的防疫領域。此著作可以在台灣衛福部網站免費線上閱讀或下載,提供給不熟悉醫學史的社會大眾一個入門了解的管道。
參考文獻
Bârsu , C. (2017). History of Medicine between tradition and modernity. Clujul Medical, 90(2), 243–245. http://doi.org/10.15386/cjmed-794
Thornton, J. L. (1987). The importance of the study of the history of medicine. Health Libraries Review, 4, 139–140. http://doi:10.1046/j.1365-2532.1987.430139.x
衛生福利部疾病管制署(2017)。《堅持的力量 臺灣檢疫二甲子》。http://www.cdc.gov.tw/professional/infectionreportinfo.aspx?treeid=56ca56252a0fa705&nowtreeid=2aa8435e1709fbfb&tid=DBD8FDB184AD5515
作者介紹
朱潔嵐,喬治亞州立大學社會心理學碩士、博士。新澤西州立魯格斯大學資訊圖書舘系碩士。現職美國國家醫學圖書館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