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強生(英美語文學系教授)
當時,這裡還是個新綠滿眼的校園。
我離家十一年,從紐約拖著行李返台的第二天,便搭上自強號搖搖晃晃三個多小時來到此地。
那年,我三十六歲,面對的不光是一個陌生的環境,更像是一個充滿著問號的未來。我將要成為學院裡的老師,我真的可以嗎?
就這樣待了下來。
因為當年那個叫創英所的理想,也因為曾珍珍與李永平老師對我的愛護,還有楊牧老師的器重,我不能辜負他們。
曾經差一點就要去T大的戲劇系,我跟楊牧老師報告,他嘆了一口氣說:「在這裡你可以獨當一面,去了那裡你只是個小跟班。」於是我就把資料都拿回來了。>記得第一次在系辦裡見到李老師,他把我從頭到腳打量了一番,然後笑了起來:「好!好!」就像是當下得到了他的檢驗合格,我也放下了一顆忐忑的心。在那時還沒荒廢的湖畔餐廳,有時我們在那兒聚餐,從陌生到熟悉。珍珍與永平,在接下來的九年,幾乎就像是我半個家人。
因為我們三個都是遊子。
我們都察覺到彼此的敏感與脆弱。獨居在偌大校園中,雖然我們都靜靜忙著,但知道彼此的存在就很安心。
事情怎麼就開始變了調?
永平夜裡飆車撞進了公路上的雜貨店,所幸無人傷亡,但讓我和珍珍嚇壞了。之後永平便不再像以往那麼一派瀟灑自在,總是喝醉,變得躁動。我和珍珍知道,他的心除了小說之外多了點別的,讓他猶豫,讓他特別感到孤單。
接著是珍珍喪子之慟。
篤信耶稣的她一直說,兒子已經進了天國,她不擔心,而且很快地,她又投入了工作。多虧了她在併校期間穿梭於兩校之間,讓英美系順利重新回到正常軌道。但看在眼裡,我總是有點擔心。
併校同時也終結了曾經風光一時的創英所,珍珍另一個珍愛的孩子。從此,她的身影更教我覺得飄泊無依。
某年,我夜宿宜蘭某大學的會館,夜半從陽台上望出去,不免吃了一驚。為什麼這些東岸的大學校園到了晚上都一樣的寂寞?
我才意識到,十五年的時光就這樣不知不覺溜走了。
我們都把人生最好的一段獻給了東華。
告別的時候請記得微笑。
我為我們曾付出過的,感到無比驕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