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教與在地:新城神社舊址古蹟之活化呈現與實踐」 課程背景與分享(四):火與靈與探尋

曾子穎 中國語文學系學士生

  一直以來都覺得火彷彿有神奇的魅力,讓人忍不住的注視著它放空與遐想,有人以柴火燃燒的聲音,以此作為白噪音來幫助自己入眠。又或者單純看著火苗規律地竄起、擺動而入神,對著一團熱烈而不發一語的,在過程之中讓人忘卻時間,只想停滯在那靜謐的氛圍中凝視。

  若以科學的角度來討論,火有明亮的光芒,而光對於人的大腦有刺激性的反應,光是以神經系統來影響人體,透過人體中的神經光纖來傳遞訊號,以此連接松果腺、腦垂體、腎上腺、甚至是甲狀腺等均能產生影響。彼此之間相互作用,以此對人的生理行為達成控制。此外,橙黃色的火是屬於暖色系,而暖色系的色調會帶給人溫暖與明亮的感覺,使人心靈祥和與情緒平穩,讓人處在一個放鬆的狀態。而火光的熱度則會使周圍的溫度升高,在暖和的環境之中毛細孔與血管擴張,滯留於表層的血液增多後,臟器的血液減少,進而讓大腦呈現類似缺血缺氧的情形,導致反應上的遲鈍。

  以上所言及的論點,都是以科學的角度出發,有理有據的舉證為何人之所以喜歡盯著火焰來看。但撇除科學上的因素,我更有感覺得其實是一種心靈上的共振,每個的內心都有嚮往溫暖、安全這樣的潛意識,在不知不覺中被這樣寧靜的溫柔包覆後,自然的依戀上火。

  在新城天主堂的駐地學習中,在薄暮後,戴神父點起了營火。起先大家都對熊熊烈火頗感新奇,紛紛拿起手機拍攝,看著乾柴迸裂著大量火星,且溫暖的熱量源源不決的撲面而來,彷彿沖散了寒夜夜裡的潮濕與冰冷。在課程告一個段落之後,幾人圍坐半圈,在火邊閒談,炙熱的火星伴隨著落雨在空中交織成一縷又一縷的白煙,溫暖的營火不禁讓人起心動念的想在這溝火旁睡上一晚

。隨著夜色已深,大家紛紛返回屋中睡覺,唯獨我與同組的悅玲仍舊守在營火旁,如守夜人一般的不停往溝火中添入薪柴,我幾乎不再交談,而是專心致志的將精神放在營火上,夜深人靜時分,不論是風聲、雨聲、甚至是蟲鳴聲都格外的清楚,也正是在這樣的氛圍中,覺得與那塊瘞骨碑有所共鳴,隨著舞動的火苗,思緒也跟著跳躍與澎湃。

  在上課時聽「殉難將士瘞骨碑」的遷移歷史中,得知了現存在花園中的石碑並非原址,舊址是坐落在天主堂後方的木工室,且當中所埋的遺骨仍舊留存在裡面。聽到之時,若說心中沒有閃過一絲恐懼與害怕,那絕對是不可能的,

或多或少在心中仍是有所芥蒂。雖聽到神父已經對遺骸淨化祝禱時,放下了部分懸著的心,但仍然有些許的不安,且當夜晚身邊無人時,心裡更是有幾分惶恐不安。看著漆黑的樹叢與偌大的天主堂,不自覺得擔心若是等等有個身披日式軍服的鬼魂冒出我該如何是好,這樣恐懼的想法不停得縈繞在腦海中揮之不去。興許是太過害怕,又或是不想再讓眼睛四處張望,所以將視線集中在營火上。而伴隨著劈啪作響的柴火聲與搖曳擺動的火光,我的精神不再如先前那般緊張,取而代之的是種如進入精神停滯般的思考空間,周圍的雨滴、上升的煙又或是炫目的火光都有如慢動作,身邊的一切似乎都慢了下來。心中有種空明澄澈的亮光,讓心緒平穩,不再有所驚懼。

  我認為火是一種精神體溝通的起手式,像是一座橋梁搭載著兩個不同生命的互相與交流。而這兩個生命體可以是不同維度的存在,彼此之間有所共感,即可以用心靈來對話,這樣的過程說來很玄幻,但卻是真實的存在著。

  數年之前,我在鸞山部落還未開發得如此觀光時曾去一趟,當時部落中的好友阿力曾帶我踏入山林中尋幽,阿力告訴我途中會經過祖靈屋,於是我們提前在山下的商店中備好了檳榔與米酒用來祭祀。在走過了藤蔓與枯樹糾結的森林後我們來到了祖靈屋,阿力拿出檳榔與米酒,而後香煙點著,並且把挖了一個小坑,將枯枝落葉放入,點起了一小盆的火。微微濕潤的落葉點燃後,自然地捲起了一陣煙。當時是隔燜熱無風的七月,說來也怪,那陣煙逕自飄向了相隔數步的我與阿力,我當時心中也同樣的掀起了害怕與恐懼的情緒,並對阿力投向了畏懼與求助的眼神。而阿力只是輕聲的對我說了句:「不要害怕,要去感受」。我還記得當時我強壓住內心的恐懼不安,緊張的站立著,並不安的抽搐著臉龐。不知過了多久,等我回過神來時,煙已經散去,看著呆若木雞的我而阿力笑著拍了拍我的肩膀並說:「很特別的感覺齁」。我擠出一個相當尷尬又驚恐的微笑回報他。我想這就是我對於靈的深刻經驗,直至今日,一想起來仍是對那次的體驗有所震撼。

  而這次在天主堂的營火旁,雖然沒有在鸞山那次如此強烈的感受,但我仍然有難以言喻的觸動。像是被一股暖流所包裹,在營火旁,卻有如被夏日薰風縈繞般的暖意。當原先緊繃的神經放鬆之後,不再擔驚受怕,取而代之的是深吸一口氣,並竭盡所能的去感受當下的我與那裡的共感,在當下去汲取並深掘彼此之間的連結,嘗試去體會並找尋找安靜但真實的自我感悟。

  百年以前,當太魯閣族人越過奇萊山,看著眼前一片蔚然蒼茫,不知他們的心中是做何感想。當決定在崎險的河階台地定居時,亦不知他們心裡入如何看待眼前艱苦的環境。但他們克服了,縱然需得每日穿梭在群山峽谷中狩獵,又或是需要刻苦的想方設法汲取水源,他們仍舊適應與存活了下來。在這時光的長河中,台灣島的人們茁壯後,迎來了枯萎,而在枯萎後又有所萌芽,新芽在找尋著生命的出口,在摸索著未來的方向。

  我們從未停下探尋的腳步,埋頭向前,好似非得找到生命出口似的地向前,恍惚之間,我們彷彿成為了千百年前的探路者,他們孤單卻又堅強,就算步履蹣跚,就算腳底已經千瘡百孔,卻仍朝著未知的山頭一部又一部的邁進,眼前的高山險阻組,身旁的峭壁嶙峋,但依舊不驚不懼地向前行,至於為何他們如此執著、義無反顧地向前,也許他們得漂泊一世才能找到內心的答案,我們只能祈禱,祈禱有天 Yayung paru(太魯閣族語大河之意,意旨立霧溪)會傳來歌唱,告訴他們該如何不再尋求無依之地,而是能回到真正的家。

  我並沒有特殊的信仰,但我很相信體會與感受,這是一項完善自己精神的過程,關於精神,它是人內在的一種意向性存在,是人的理性與感性諸多心理因素的統一,是人不斷超越自我、完善自我的一種心理活動歷程。而要有這些過程我認為經驗是相當重要的一環,如若沒有這些先備的經驗,很難對於自我有所牽引與探詢,若不清楚當初在這片土地上曾經流淌過的歷史,有再多個能讓我自我深掘的夜晚,我也不會有所想法。正是看到曾經過往先民們在這裡的奮鬥與拚搏,我們才能在這裡陳浸在溝火旁的閒散。正是有太魯閣族、日本人、漢人在這塊土地上用他們的血與淚耕耘,我才有機緣到這裡來更加了解他們並探究洄瀾之北的過往。

  人們對火有種很原始的崇拜,它給人們帶來溫度與熟食,卻又給人烈火暴怒與焚燒的不安,人們害怕,因此對它敬拜,從中與之對話,並尋求慰藉。最後得到了與之共存的道理。而時光荏然,今天的我們想得到光明是唾手可得的事情也因此缺少了一段與火對話的過程,少了一個回到心靈反思的過程,現今的太過於加速的時代,我們追求功利與便捷,我們不再需要以打火石磨擦出火星而後添上落葉來生火,正因如此,心靈中很空虛,盡己所能的去維持表面的亮麗與和諧,卻沒有一個精神上的根可去維持,只有一顆想爬出人群,想成功立業那樣不安的心,那是無助的、可嘆的。人生短促又匆忙,我們發現了問題,卻無從解決問題。我們內心渴望安定,卻時刻被工事、瑣事煩憂著,我們只能在被大小事填滿的日常中,找尋那能與心獨處、喘息的機會。

  期許能找到那個片刻吧,找到那懸而未決的心吧,火,照亮眼前蒼茫不安的歧路;靈,一個帶你踏上歧路後發現真我的契機;尋,在朦朧中尋找真相大白,想找清空無翳的內心。日復一日中,我依然在尋依然在找,找那可以舒心的所在找那能讓自己豁然開朗的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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