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島之約〉 侯建州

侯建州 國立金門大學華語文學系副教授
1〈島嶼詩學〉侯建州

  石頭的重量,是潮汐的呼吸,低潮時,它吐出記憶的碎片;
  高潮時,它吞下新的時間。
  島嶼,不只是一個地理概念,它是海的語言,一種古老的句法:
  「石與水的會議」,「數字與靈魂的契約」。
  一千座島嶼,代表一千種可能性,它們像詩一樣浮現,或像石一樣沉潛。
  沒有答錯的問題,因為答案在潮汐裡重生,詩的陳列,
  總是在等待,等待被重新命名。

  

2〈島嶼的清單〉 侯建州

  潮汐是裁縫,為海織出變化的邊緣,
  低潮時,石頭揭露秘密,高潮時,海水將它們隱藏。
  一座島,千座島,數字取決於問它的是誰——
  學生?地理學家?還是 環球小姐選美的評審。
  石頭的陳列,無非記憶:
  河流凍結的聲音、熔岩凝固的時刻、風雕刻的歲月。
  而詩呢?
  像海潮一樣不斷來去,像島嶼一樣沉默佇立,
  像問題一樣期待被重新回答。

  

3〈石與水的遊戲〉 侯建州

  石頭在海裡睡著了,它不記得夢見過什麼,或許是雲,或許是風。
  水輕輕走過它的肩膀,留下潮汐的手印,高高低低,像時間的階梯。
  島嶼睜開眼睛,一座是孩子的玩具,一座是老人遺失的念頭,
  它們靜靜等待, 等待海說些什麼, 或者詩帶來新的名字。
  石頭從未移動,詩也從未消失。
  它們彼此凝視,像兩個不會說話的朋友,在世界之外遊戲。

  

4〈潮汐筆記〉 侯建州

  石頭不說話,它們只默默數著潮汐的來回。
  低潮是一種呼吸,高潮是一種吞嚥。
  島嶼被拋在海裡, 像一些散亂的問句:
  「水會降嗎?」「詩還存在嗎?」 「千島?一島?無島?」
  我聽見海的答案,它用一種模糊的語氣,
  把石頭輕輕覆蓋,留下詩的一角。
  潮起潮落,石頭依然,像一個記憶的收藏家, 詩,像一個無聲的講述者。
  它們彼此凝視, 在時間之外等待下一個潮汐。

  

5〈潮與石〉 侯建州

  石頭靜默,一封未寄出的信,潮汐是郵差,日夜帶著它穿越孤寂的海。
  低潮是一扇門,敞開,通往時間的深處;
  高潮是一道幕,垂落,遮蔽未說的真言。
  島嶼是記憶中的呼吸,它們數著潮的節拍,千座,萬座,無數座。
  每一座島,都是靈魂的陳列架,盛放著石與詩的片段。
  石頭未移動,詩未遠去,它們彼此呼應,像孤獨的兩端,
  在生命的潮水中對話。

  

6〈石之詩,水之經文〉 侯建州

  石是一頁經文,書寫於海的靜默之中。
  低潮時,它朗誦;高潮時,它隱喻。
  島嶼是一片閃爍的語言,在千年的呼吸中翻動,
  一座島,撕開時間的外衣;千座島,編織一場秘密的對話。
  詩是一把無形的鑰匙,解開石的符號,打開水的遺忘。
  它們不斷對問:「這裡,還剩下什麼?」石頭無言,水帶走聲音。
  潮汐是儀式,在世界的中心舉行:
  創造與毀滅,永恆與瞬間,化為詩的身影。

  

後記:潮水的低語,千島的約定
在山后的秘密海岸看見洄瀾
攝影:侯建州

  菲律賓千島詩社在1985年情人節誕生,像一道潮水輕推島嶼的邊緣,為它們取名。來自台灣的我,在永遠的好友謝馨(1938-2021)的引領下,成為千島的一座。謝馨以她的名作〈菲律賓有多少島嶼〉,讓哲思隨潮汐沉浮,那詩意如潮,智趣與情味交織,是給「千島詩社」夥伴的一封無聲信。

  記憶的浪潮翻湧,我想起初進金大研究室的那天,恍若站在潮間帶,聽見謝馨一甲子前踏上金門勞軍時,遺留的足音。我撥出越洋電話,電話那端傳來優雅沉靜、藏著慧黠靈光的聲音:「Hello, it’s Grace。」我秒回:「Hello, it’s Rex。」這段輕聲問候,成為我們的「哈露 哈露 Halo Halo」,像甜美混雜的波浪,捲起島與島之間的遊戲與默契。

  在千島的聚會裡,謝馨曾讚許陳黎詩中的機智澄澈與哲理活潑。我想起與陳黎老師合作太平洋詩歌節的片段,曾計畫邀謝馨與和權一同前來。然而命運如潮,推移中留下缺席的空白。那些未曾實現的對話,像低潮後殘留的浪跡,沉入生命深處,繪出一圈又一圈細緻的漣漪。

  洄瀾詩潮,以浪為筆,從島嶼的邊緣,擁抱黑潮,守護菲律賓與台灣的群島。在前線的島嶼,那些隨潮水而來的問題與答案,如石頭般堅定,又似詩般靜默——它們無需對錯,只有記憶的溫涼。時間的低語,像洋流輕觸靈魂的稜角,留下未說完的句子。

  如今,千島詩社已成立四十週年,我為千島感到由衷喜悅,也為無法與謝馨同聚而深感惋惜。然而,我相信潮水中的問答,依然在不同的維度回響。我們與詩的約定,則在靜默的石島間應和,彷彿潮汐之間不曾斷裂的呼吸。一明一暗,一去一來,洋流帶著低語的回聲,將詩的迴響散播至遙遠的海岸,綿延不息,無終無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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